苏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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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役之后苏沐橙没挪行李，上林苑的宿舍给她留着，里面堆满了之于“从前”的那个苏沐橙的东西。她什么都没拿走，自己拎了个行李箱，带了几身轻便的换洗衣物和一套单反，一路走一路拍，环游世界。微博主页上到处张贴着她的足迹，从莫斯科一路往西，柏林巴黎伦敦罗马，中途在波兰停留了十来天，看世邀赛。领队是周泽楷，带着她那个时代的一干小将——现在卢瀚文都比她高了——高英杰乔一帆宋奇英什么的，孙翔几乎成了年纪最大的那个，眉眼之间依旧能找到残留下来的锐利。苏沐橙想起当年在嘉世的时候和他怄气，故意在训练室里吃零食，他也不好像管她，皱着两根眉毛把贴着队规的那面墙拍得啪啪作响。

那时候她还在为嘉世逼走叶修而第一次有了玉石俱焚的想法，哪怕这么做也只是伤敌一万，自损八千。她性子挺温和，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苏沐橙兀自想着，一晃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放完行李她走过去跟喻文州打招呼，他还没退，不过今年没参赛，随队过来做现场解说。他看见苏沐橙过来有点惊讶：“这站是华沙？”

“故意的。”苏沐橙笑，“来看看大家。”

“那你可见不着云秀了，“喻文州说，”她昨天还在呼伦贝尔喂马呢。“

喻文州掏出手机给苏沐橙看。楚云秀昨天晚上在微博上发了张照片，皮肤晒成了深色，身后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和蓝天，以及牧区的草原上悠闲的马群。

苏沐橙弯了弯眼睛，看起来挺高兴。

“退役生活怎么样？”喻文州问，“好玩吗？”

“还行吧。”苏沐橙想了想，“和想象中有点不一样。”

“怎么呢？”喻文州挑了挑眉毛，随即又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露出了恍然的神情，“噢……你和他怎么了？”

“没怎么。”苏沐橙的语气很平淡。

喻文州有点意外。此时此刻就算苏沐橙说出他们正在交往，或是早就去民政局领了证，甚至说他们已经分手了，喻文州大概都不会像现在这样意外。可是现在苏沐橙说“没怎么”，言外之意就是他们双方完全没有打算进一步发展，依旧保持着与从前如出一辙的关系。他们的默契早就被荣耀证明过了，还缺点什么呢？喻文州不好妄下断论，这个话题随后也被他一语带过了。

“玩的开心。”最后喻文州说，“有空可以来训练室打两把，顺便给年轻人当当陪练什么的。”

苏沐橙在现场看了第一天的比赛。孙翔第一阵输了，输给A国国家队一个王牌弹药，下场的时候眉毛拧成一个难看的疙瘩。苏沐橙抬起头朝电子大屏幕看过去，战斗结束的画面里，一叶之秋倒在地上，后方的画面逐渐暗淡下去。她看了看一叶之秋，又看了看孙翔，他后面没有比赛，便沿着选手通道一直走了出去。

苏沐橙想起喻文州的话。她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起身，拧开场馆两侧的安全门，顺着阶梯来到大厅，又穿过长长的走廊，用喻文州给她的临时卡刷开了训练室的玻璃门。孙翔果然在里面，一叶之秋的账号卡拍在登录器上，显示屏里是人物载入的画面。一叶之秋早就和从前不同了，但苏沐橙觉得他还是她熟悉的模样，而陌生的是他倒在地上时定格的画面，因为那毕竟很少见，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你怎么来了？”孙翔诧异。

“咱俩练练。”苏沐橙不由分说地抽了张卡，恰好是个枪炮师。她撇着嘴换了一张，“现在这个节骨眼，用枪炮跟你打算我欺负你。”

她这次抽的是个弹药。孙翔当然不是什么年轻人，也的确用不着什么陪练，但还是鬼使神差地接受了苏沐橙的邀战。他大概急需一场战斗发泄心中的愤懑。他们开的是修正场，一叶之秋一袭银甲，乌黑的却邪在夜色中闪闪发亮。

苏沐橙先进了图。弹药专家是个女号，一头随风飞舞的长发让她想起沐雨橙风的背影。地图很小，她和一叶之秋很快打了照面，趁孙翔冲过来的空档放了颗闪光弹。

反正不是比赛，孙翔打得比往常还要急躁一些，手速带来的优势此时反而成了拖累。苏沐橙用走位招架住了第一波，最后将一叶之秋的血条耗了个一干二净。

退出游戏的时候，她听见孙翔重重地骂了一句。

“我不是你刚才的那个对手，也不是别人。”关了电脑之后，苏沐橙拆开一包瓜子扔给孙翔，“我觉得你好像拿我当张佳乐打呢。”

“谁知道你玩弹药什么样。”对方嘟囔着，没什么底气。苏沐橙翻了个白眼。

“说的好像你和之后几场的对手很熟一样。”她少见地冷嘲热讽，“别找借口。”

“你说话越来越像叶修了。”孙翔没好气儿。

“你不是一直想赢他吗，”苏沐橙嗑着瓜子，“你这个心态，还差得远呢。”

“你觉得我赢不了他？”对面的年轻人嗤笑。

“在我心里，他战无不胜。”苏沐橙说。

接下来世邀赛四平八稳地打完，那次之后孙翔再没输过，中国队又拿了一冠，成功卫冕。颁奖的时候苏沐橙站在台下看着全息投影里的一叶之秋，思绪纷纷扰扰， 一下子像是回到了十几年前他们初次见面时的样子。她给他取名叫一叶之秋。叶修说不行，你这还有个错别字呢，哎哎哎你别点啊，一张账号卡挺贵的。

后来他拿着这张账号卡在赛场上所向披靡，她的脑海里留下的，都是他站立到最后的影子。

离开波兰之后苏沐橙又去了许多地方。她划桨渡过威尼斯的叹息桥，在清晨时分静谧的马约尔广场穿行，将黄昏时分的爱琴海永远定格在照片之中。她寄了一些明信片出去，给楚云秀，给唐柔，给黄少天肖时钦张新杰什么的，也给叶修。给叶修的明信片上面苏沐橙写了句子，有她喜欢的文摘，也有当地的谚语之类的。这些明信片随着她的足迹漂洋过海，最终汇聚到某一个特定的地方，而她或许也将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来到那个地方，作为身与心最终的栖息之所。

苏沐橙还没想好这段旅途的终点。十二岁之前她的梦想是环游世界，孤儿院里的世界地图是她旅程开始的地方。十二岁那年她和苏沐秋遇见叶修，后来她的梦想就变成了他们三个人能够永远在一起。一起荣耀，一起成长，一起生活，一起死去。苏沐秋出事之后，她发现自己这样的期盼愈来愈强烈，好像非要完成什么东西不可似的。然而在旅途之中，她突然意识到一个梦想的开始与结束并非想象中的那样，摆在她面前的很多东西也变得逐渐清晰起来——从前没有了哥哥，她选择用荣耀来缅怀与继承；而现在荣耀也逐渐淡出了她的生活，她所要面对的，将是一个与从前完全不同的、只属于她自己的选择。

候机厅里传来登机的广播通知。苏沐橙拖着行李箱，朝登机口走去。

——她的确渴望安定，却也从不在乎漂泊。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