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砂

勿忘初心

【粮食向】【张佳乐/孙哲平】-荏苒2

大家中秋快乐呀~

前文:荏苒1

*

返程的公交车上,孙哲平和张佳乐占据了两个最后一排的座位。一路上的颠簸在车尾被无限放大,他们的身体也随着汽车前行的轨迹而起起伏伏。


没有人说话。夕阳在沉默中一点一点被地平线吞噬,最后只剩下西边天空中火色的晚霞。即便晚班公交车司机急着交班一路飙车,半个小时的车程还是被拉得出奇的长。终点站越来越近,车上的乘客也只剩下他们俩,除了发动机的嗡嗡声外,唯有树上的蝉还在不知疲倦地聒噪。


即便是这样,孙哲平依旧觉得很吵。


刚才的对话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着。对方平和的语气与彬彬有礼的态度让他生不起气来,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只空余一肚子怒火,不知到哪儿去发泄。从来不在这种事情上纠结的他鲜有地将整个对话思索了几个来回,他反复考虑着诸如“换一种方式提出异议”“拒绝得委婉一些”“假装没看到合同中的那一条”等等不那么冲动的方案,这件事情的结局是否会有所转圜。


答案是不。


这里不是荣耀世界,竞技场里厮杀一番分出胜负,成王败寇。现实世界有它自己的规则,它不像荣耀里那么简单直接,也可以不必遵守,但不论遵守与否,都必须要为此付出一些代价。


他比任何人都想抓住机会,因此更不能容忍可能会导致功亏一篑的风险。


孙哲平无奈地朝前面的座椅背砸了一个拳头。


“砰——”


公交车突然由内而外地爆发出一声巨响,吓得孙哲平与张佳乐双双坐直了身体。


无数个奇思妙想在孙哲平脑袋里不合时宜地炸开了花:比如这次挫折其实是上天对他的考验,通过考验就能打通奇经八脉领悟能一拳砸坏一辆公交车发动机的神力;再比如砸坏了一辆公交车需要赔多少钱,把出租屋里那两箱泡面都搭上够不够,是不是得厚着脸皮问家里借钱先垫上之类的——既魔幻又现实。


张佳乐也吓得不轻,保持着一个僵硬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坐在座位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方才孙哲平的拳头砸过的地方,像是在期待着那里能出现一个黑洞似的。公交车司机甩着肚皮,不合时宜地从后门走上了车,朝端坐在最后一排的最后两名乘客招了招手。


座椅上的两个小家伙坐的更直了。


“车抛锚了,你们下车多走两步吧。”



带着混乱的思绪和满脑子问号,孙哲平和张佳乐被赶下了车。他们下车的地方离出租屋还有两站半,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虽然不认路,跟着手机导航也勉强能走。很快,他们便被导航引进了一条据说是近路的胡同里,四周都是城中村独有的标志性板房建筑,路边摊挤占了大多数道路的面积,只留出两人宽的地方以供行人们穿行其间。


二人随着人流,在这段拥挤且喧嚣的胡同里缓慢地挪动着。


眼下正是吃晚饭的时间,路边的小吃摊和饭店都异常火爆,虽然看起来卫生情况堪忧,但从里面飘出来的香味却实打实地勾起了人们的口腹之欲。走在前面的行人们纷纷在路边摊前停下脚步,你一个包子我一个卷饼地买了起来;而对于孙哲平和张佳乐这两个连吃了一星期泡面的家伙来说,这些东西便更是极具杀伤力的诱惑。


但现实情况是,俩人背着大包小裹从家里搬出来之后,经济来源就只剩下在荣耀里帮人代练和偶尔卖卖多余材料的灰色收入。尤其是在大家老区号都练得差不多,新区还没开,资料片将出未出,竞技场已到了赛季末这种青黄不接的荣耀淡季,二人连改善伙食都只敢把锅里的面从南街村换成康师傅,更别提去好好吃一顿并不算丰盛、却至少能解馋的晚餐了。


他们不知道寒冬还要多久才能过去,只能在无尽的等待中让自己尽量支撑得更久一些。


好在这段路并不算太长,他们也已经走了一大半,只要通过最后一道障碍——胡同尽头的烧烤摊这个史诗级BOSS之后,他们就能摆脱肉体与精神的双重考验,顺利走上能回到被泡面味儿浸透了的出租屋的大路上了。


“咕噜——”


明明是抵抗诱惑的关键的时刻,却不知道是谁的肚子叫了一声,一下击溃了二人的精神防线。孙哲平和张佳乐都听到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承认。气氛一度十分尴尬,在经历了长达一分钟的沉默之后,孙哲平挠了挠头,决定先下手为强:“饿了?”


“……嗯。”张佳乐顺水推舟地承认了。这个时候究竟是谁的肚子先缴械已经不太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都觉得今天的这场过山车般的遭遇的确需要由肉体上的快乐好好纾解一番——这种方式就是吃肉,现在,立刻,马上。


作为百花战队未来的队长,孙哲平做出了一个十分重要且正确的决定——


“那就吃吧。”



烧烤摊的搭建很简陋,陈设和装潢却很新,甚至连店名招牌都还没来得及挂。大厅里寥寥坐了几桌客人,人手一罐啤酒,占据着电视旁边的座位看球赛重播,一边看一边马后炮地高声讨论着这场比赛的走势。和他们前后脚进来的一桌正拿着菜单点菜,其中一个穿着T恤、看上去十分倨傲的中年人正骂骂咧咧地就“啤酒怎么没金威啊,你们这店还想不想开了”的话题和服务员抬杠。


形形色色的食客昭示着这家店并不挑剔的受众人群。两人找了个清净些的地方落座,唯一的服务员——一个又黑又瘦的姑娘——正站在刚才嫌恶啤酒种类的那桌客人面前翻着白眼:“只有冰纯,爱喝不喝。”


孙哲平拿起菜单扫了一眼。与店里崭新的装潢截然不同的是,这份菜单显得十分老旧,厚度也只有薄薄的两页纸,还被酒水的名字占去了多一半,剩下的位置干巴巴地写着诸如“羊肉串0.5元/串”、“五花肉金针菇2元/串”、“烤豆角3元/排”之类的菜品名称,没有任何引人遐想的配图。菜单下面挂着一叠便签纸和一支中性笔,孙哲平看了看,先在纸上写了“羊肉串X30”的字眼,随后瞄见了看着无配图菜单都能凭借遐想差点将口水流了一桌子的张佳乐,默默地把后面的数字划掉,改成了“50”。


他们盘算了一下手里的钱,点了个刚够解馋的量,举手示意服务员点单。刚才那个黑瘦的姑娘已经不见了,换成一个双手油腻、穿着破破烂烂厨师服、看着约摸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他看了看便签纸上的字迹,又把二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就点这么点儿啊?你们俩大小伙子呢,够吃吗?”


“够了够了,我们饭量小。”张佳乐点头如捣蒜。


“行吧,不够再加啊。”年轻人把油腻的手往厨师服上抹了抹,朝门口喊道,“羊肉串五十,鸡翅六串,脆骨十个,先给烤上!快点啊!”


门外应了一声“好嘞”,年轻人收起菜单,迈着松垮垮的步子离开了。


烤肉的香气很快从窗外传来,让早已饿得发紧的胃更加躁动。孙哲平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电视里的球赛,假装对上面的比分很感兴趣;张佳乐用一只手托着腮,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像转笔一样转着桌上的方便筷子。好在上菜的速度很快,烤肉油滋滋的香味溢满鼻腔,食物带来的幸福感让他们迅速忽略了惨不忍睹的卖相,抓起羊肉串和鸡翅打算大快朵颐一番。


来上菜的是刚才那个黑瘦的姑娘,她把小票拍在桌子上,又从围裙口袋里抽出两罐可乐“一共四十九块七,不要发票四十五,可乐送的,你们餐后找我结账就行。”


孙哲平在脑子里同时蹦出的“这店还能开发票呢”和“跟我算的不太一样啊怎么这么便宜”两个问题之间选择了后者,服务员小妹耸了耸肩膀:“我们老板说今天有开业优惠,给你们打七折。”



桌子上的肉很快就被二人以风卷残云般的速度分食完毕。说实话,这点肉也就是这两个饿了一天的年轻人刚刚垫了个底的量,孙哲平正犹豫着到底是回家吃泡面还是再加单——毕竟这家店的价格的确便宜得不像话——大厅中央的电视机里便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欢迎各位收看《荣耀星播客》,我是你们的老朋友潘林……”


听到声音的孙哲平和张佳乐同时转过头望向电视。


这档节目在游戏频道播出,接档荣耀联赛结束后的空档期,每周五晚上八点准时开始。节目中会邀请一些在联赛中表现突出的明星选手作为嘉宾,分享自己在比赛过程中的心路历程或是操作技巧。虽然收视率不比联赛,但在荣耀玩家中也颇有人气。身为荣耀这款游戏的核心玩家,孙哲平和张佳乐自然也一直关注着这档节目,而这一期邀请的嘉宾则是微草战队辅助选手,方士谦。


年轻的方士谦刚从屏幕中探了个头出来,还没来得及张嘴,后面的声音就被一阵刺耳的叫骂声掩盖了:“靠,谁特么调的台啊!”


球赛正重播到一半,刚才围坐在电视前面一边喝酒一边看球的人们对这次换台发出了抗议。他们纷纷站起身环顾四周寻找着可能的目标,其中一个将目光落在了孙哲平和张佳乐身上,挑衅地朝他们扬了扬下巴:“你俩调的啊?”


孙哲平皱了皱眉。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后已有人替他们做出了回应:“我调的。”


刚才那个帮他们点单的年轻人不知什么时候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地上,手里还拿着串羊肉串的铁扦,一边串一边专注地望着电视机里播放的画面。找到了目标的食客们纷纷将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此起彼伏的不满声几乎将整个大厅淹没:“赶紧换回来啊,我们这球赛看到一半呢!”


“就是就是,你放这个破玩意谁愿意看啊!”


“放的这个是什么东西?荣耀?”


“电子游戏啊,这东西最害人!”


“我儿子学习成绩不好,就是因为天天玩这个游戏……”


即便荣耀以惊人的速度一跃成为最受欢迎的游戏,也无法阻止大众对这一产业根深蒂固的偏见。眼见这场争执即将演变成对于电子游戏的讨伐,孙哲平拉开椅子站起身来,淡淡地对那几名中年人道:“我愿意看。”


“什么——”


“我也愿意看。”


面色毫无波澜的年轻人终于将目光从电视播放的画面中挪开,望向两人。他的手依然油油腻腻的,把串了一半的羊肉串扔在一边,直起腰,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那我把音量调大点。”


电视的音量被遥控器调大了。此时大厅里已安静了许多,自电视里传来的声音已有些刺耳。荣耀的游戏画面在电视机的屏幕上被全方位地展示着,在潘林和方士谦的一问一答下向观众们讲解防风这个守护天使账号在联赛中的精彩镜头。


几名中年人不忿地瞟了几眼,用自带的塑料袋打包了桌上剩下的毛豆和花生米,然后骂骂咧咧地去服务台结了账。


没有人再对电视里播放的内容提出异议。《荣耀星播客》的篇幅不长,三个人一起安安静静地看完了节目。播完片尾曲后,那个串羊肉串的年轻人朝孙哲平和张佳乐一一打了招呼,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们玩荣耀多久了?”


“快三年吧。”孙哲平回答。


“开服玩家。”对方笑了笑,“竞技场几段?”


“十四。”


听到孙哲平的回答,年轻人咧开嘴,笑得前仰后合:“开服玩家就这水平啊,我这手残还能上八段呢。”


“神之领域排行榜第十四名。”


“……”


不知道是出于震惊,还是在为刚才的话感到惭愧,年轻人久久没有搭腔。张佳乐以为他不信,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内存卡里的视频推到他面前,指着里面“百花缭乱”和“落花狼藉”两个名字:“这是我俩。”


视频是张佳乐准备给今天见面的投资方看的,U盘里有一份,存在手机里的是个低清晰度的备份。但即便是模糊成马赛克的画质,也依然无法掩盖两人犀利的操作手法与精准的战术配合,年轻人认认真真地看完了整个视频,像是捡到宝似的抬起头看着二人:


“你俩这挂哪买的?”



要不是没有电脑,孙哲平和张佳乐差点就要进行一番真人实操展示,张佳乐甚至已经拿出手机开始搜索“大湾路附近哪里有网吧”。好不容易才让对方相信视频里播放的内容全部是手动操作,年轻人低下头沉思了片刻:“你俩这水平和职业选手有一拼了。没想过组战队吗?”


话问得正到点子上。这件事没什么可隐瞒的,毕竟他们的信息早就被挂在各大游戏论坛的荣耀板块里待伯乐而取,孙哲平和张佳乐便将投资方的名字和所在地模糊了一下,把今天的经历说了个七七八八。听着他们的叙述,年轻人一会儿夸张地咧咧嘴,一会儿哈哈大笑,一会儿又不住地叹息,宛如这件事的亲历者。听完之后,他对这件事做出了简短的评价:“挺可惜的,不过你们做的对。”


像是心里一直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孙哲平没来由地感到了踏实。


虽然他和张佳乐都觉得这样的做法并没有错,但毕竟他们两个都是当事人,无法跳脱出利益相关者的视角去看待整件事情。但在获得了这样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做出的认可之后——即便他们只相识了短短的一个小时——也不妨碍他们对于他的评价所产生的无可代替的认同感。


于是他们感动地加了五十串羊肉串。


“你们还想组战队吗?”年轻人去门口帮他们下了单,回来之后问。


“当然想。”孙哲平和张佳乐毫不犹豫,异口同声地答道。孙哲平觉得对方话中有话,便接着问:“你认识对荣耀感兴趣的投资人吗?”


“你们看我怎么样?”他回答。


二人的目光齐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


沾满油污和炭灰的厨师服,放进水里涮涮就能炖一锅羊汤的双手,乱蓬蓬的头发和磨损得快露出海绵的鞋子,让孙哲平和张佳乐再一次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声音:“……你?”


“那个……其实我是这家店的老板。是不是看着不太像?”



对方花了两倍的时间让孙哲平和张佳乐相信他真的是这家连锁烧烤店的老板。为了证明自己,他甚至把刚才那五十串羊肉串免了单,又额外加了二十串烤翅,这一度让张佳乐十分忐忑地问了孙哲平一些诸如“这些真不要钱吗”“吃完用跑吗”之类十分滑稽却不得不考虑的现实问题。最后还是孙哲平稳重一些,甚至在如此场面下还能提出一个特别靠谱的疑问:


“你能投多少钱?”


年轻的烧烤店老板乐了。他没有对眼前这个半大孩子产生的质疑而感到愤怒和不屑,只是把俩人杯子里的可乐泼了,重新推到二人面前。


“这得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他从桌子底下拎出一瓶冰纯磕在桌上,给孙哲平和张佳乐面前的杯子里倒满酒,“一杯一万。”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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